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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如何煉成?從《垃圾》看「垃圾」的時代特性

「BHT劇團」

垃圾如何煉成?從《垃圾》看「垃圾」的時代特性

 

羅馬非一天建成,垃圾亦非天然有之。 所謂垃圾,意指不受人重視、不再被人需要的東西。 放諸社會,也許我們可以將「垃圾」視為沒法貢獻社會的一群人,而他們當中,又以年輕的特別礙眼。 俗語有云: 一蟹不如一蟹,一代不如一代,足證世代之爭從不是新鮮事。然而當今的香港社會,無論是新聞傳媒還是市井之徒總喜歡把一個個的標籤套在年輕人身上,彷彿左一句「80後」右一句「90後」便已解釋所有事情。 他們不單代表失敗,有時更成為垃圾的代名詞。 他們既是問題本身亦是問題根源。 然而,假如有人真的生出來就被視為垃圾,那麼,錯的必然是其 「製造者」而非 「垃圾」本身。 這些標籤除了提供情緒式宣洩之外又能否存在更多的可能? 這次由「BHT劇團」合力打造的《垃圾》,或許可為上述標籤提供一點點的空間,嘗試重新審視今天的「垃圾」到底如何煉成,背後又存在怎樣的時代特性。

 

《垃圾》一劇,以三名Chris Wong的個人經歷為故事骨幹,深入淺出地展示時下年輕人面臨的困局。 他們分別是大學畢業生黃偉亮 (梁浩邦飾) 、高分低能的黃仁龍 (陳小東飾) 以及低技術人士黃光亮 (胡俊謙飾)。 他們分別因無法買樓結婚、沒有足夠學歷和沒有社會經驗而被身邊的人視為「垃圾」。 而社會最初如何判斷一個人是否「垃圾」,便要先由考試說起。

 

香港政府雖然一直宣稱「求學不是求分數」,然而曾在本地讀書的人都必然明白這只是句無意義的謊話。 學生(或準學生)只能滿足一個個由上以下空降落來的考試要求, 過程只求順從不求反思。 無論是敢與制度抗衡、不跟從制度,或是不能滿足制度要求的人通通被歸類為失敗者。 香港成功利用考試制度向人們展示一個亦是惟一一個成功未來的標準,亦即是劇中開首人人在考試之中爭相成為的─ Chris Wong。 《垃圾》以簡潔明快的節奏,將人們為免被社會拋棄而廿願放棄自我的狀態呈現出來。 他們不知道Chris Wong是誰但卻知道Chris Wong就代表成功,不理會是否適合自己便爭相要成為Chris Wong,結果不單醜態盡現,更因考試迷失自己,不論考試結果如何最終都淪為只懂跟隨他人不懂反抗的「垃圾」。

 

現代人常常強調要讓孩子「贏在起跑線」,卻沒發現正是這種心態讓孩子「輸在起跑線」。 他們為孩子定下的目標,大多都只建基在物質層面。 大學生流傳的四仔指標 (老婆仔,車仔,樓仔,BB仔) 便是一例。 假如一個人的成功目標在於他能否滿足一系列的物質慾望而非對自我的肯定,那終歸都是悲劇收場。 先不要說這些東西就算追趕一輩子也沒可能真正滿足, 甚至隨時在追趕期間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例如本來工作是為了結婚的黃偉亮反而因工作而沒有時間與女友Fiona (林娜飾) 相處,最後更因工作太忙破壞雙方感情,最終漸漸把對方視為一個只用來滿足自己的工具,令她失望離開。 又如高學歷的黃仁龍,他媽媽黃太 (陳秄沁飾) 為了栽培兒子成材不惜把最好的都留給他,無論學校樂器外文只要對考試有利的都一一奉上。 她卻從來沒有了解過他最想要的是什麼,即使最終兒子真的能「成材」,卻成為了社會上的蠢材,悔不當初。

 

由考試制度衍生出來的社會成功方程式大抵是這樣的: 社會先設下一個終極目標X,然後強調只有得到X才算是圓滿人生。 同時,它亦會提供相應路線,提醒人們只要循序漸進從A到B到C到D到E到F最終便能去到X。 然而,它卻沒有說明F和X之間還存有一段極大的距離。 結果,便出現了像黃仁龍這種自幼一直接受家人「優質」照顧,在考試中過五關斬六將的頂級成功人仕,在最成功的一刻同時跌落失敗的懸崖。 因為一直在旁人指導下成長,從沒認真思索自己想要什麼,結果從沒思索過自己的將來,認為只要現時的「優質」生活能繼續下去便可,卻不發現這種「優質」生活背後到底牽涉多少人的付出。 因為看不到自己和旁人的關係,最終變成只懂要求他人,自己卻成為不懂體諒不識應變不講禮數的「高分低能」。

 

除了F和X的空隙讓人淪為「垃圾」, X本身是否就是所有人該追求的目標同樣成疑。 假如結婚是為了結合二人的生命,那麼像黃偉亮他早已與女友擁有共同目標又兩情相悅的話,為何還要拘泥結婚這個「人生目標」,還要為了結婚而拚命完成A(儲錢)、B(擺酒) C(結婚)這三件超出能力的事,最終陷入無止境的工作困局? 也許,現在該是時候重新審視一下,我們的「人生目標」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滿足一個又一個路人的願望? 假如婚姻的基礎是為了讓兩情相悅的情人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現在又有多少對情人因為背後的繁文縟節奢華開支而被逼犧牲兩個人的感情?

 

大體而言,《垃圾》一劇成功呈現一個可悲可喜可恨的真實世界。 可悲的是,年輕人在香港面臨的困局與其說是個人性格所造成,倒不如說是由社會、考試、制度、大財團種種勢力造成的困局,即使角色在當下如何掙扎努力彷彿都沒有出路。 黃偉亮因月入萬二而無法申請公屋,同時又因月入只有萬二無法儲錢買樓甚至供樓。 Fiona從事美容推拿行業多年,本來深受客人黃太喜愛,後來卻因為沒有證書而令黃太不再信任,令Fiona成為「沙紙至上」的犧牲品。 黃光亮則因學歷不高只能從事低收入低技術工作,其命運便由他人掌控,一個錯誤一個投訴隨時丟失工作。 然而,可喜的是儘管世道如此艱難,「垃圾」們卻沒有放棄自己拒絕社會,儘管因工作因社會因家人而令鬥志不斷消磨,他們的「敗因」絕非出於天性。 工作狂的黃偉亮雖然收入不多無法儲錢,他卻仍然努力工作。 低技術人士黃光亮因天性愚鈍無法掌握工作竅門,他卻樂天知命笑口常開,即使被高分低能的黃仁龍多次投訴而失去工作亦沒怨恨對方,性格親切友善。 黃仁龍雖沒半點社會經驗又喜歡指揮他人,然而從他的高學歷便知道他的智力不低欠的只是人生歷練。 他們之所以淪為「垃圾」絕非咎由自取,相反某程度其實是當今時代造成的特殊產物。

 

當然,更為可恨的是《垃圾》一劇成功展示了現今社會的「成功」迷宮,最後卻沒給予觀眾一點希望。 黃偉亮終日勞碌,工時越長收入越少。 黃仁龍因一直受家人溺愛而對工作毫不熱衷,其前途令人擔心。 黃光亮看似最開心的一人,然而他卻根本無法自主命運,一直被政府和大公司欺壓,職稱上看似不斷升級,從 「外賣專員」到 「客務經理」,他從事的工作依然不見出路。 然而,真正可恨的卻是他彷彿便是劇中最開心的人。 面對這個荒謬社會,難道真的只有同流合污才能活得快樂? 又或是只有放棄將來甘心當顆小齒輪才有出路? 當然,看到劇終時創作人將焦點放在黃偉亮的悲嗚便知絕無此事。 黃偉亮一直努力工作,最大的心願也許就只是與女友Fiona並赴巫山,然而他不是因工作太忙而沒時間,便是與家人同住而沒地方,後來更因工作與女友越行越遠,繼而被女友媽媽看輕(林娜一人分飾母女),最終發現自己即使有人肯付首期亦無力供樓才悲從中來。 那聲悲嗚實在已埋藏對自己對社會的最大控訴。然後哭訴而外,我們又是否真的沒有出路? 垃圾的未來,是否真的只能愁雲密佈? 或者,我們是否應該重新審視,這個社會到底編織了多少謊言多少迷思,這些謊言迷思到底對我們造成怎樣的沉重負擔甚至令人迷失自己? 廢紙玻璃鋁罐過去多少被視為 「垃圾」的東西如今都一一被人重新發現當中價值,那麼,新世代的「垃圾」們,他們的命運又該當如何?

 

後記: 本地劇場鮮有見到如此認真探討時下局面的舞台作品,此劇沒有因咆哮失去理智,沒有因不滿失去熱誠,沒有因絕境失去希望。 最欣喜的是,《垃圾》一劇調度得宜,絕非只是一群人在傷春悲秋無的放矢滿腹牢騷。 這裡為與觀眾溝通花盡心思,成功用簡約佈景和極精準的走位、燈光、演技便將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的黑盒劇場打造成不同的場面,氣氛輕鬆而不流於表面,節奏輕快而沒失去感情。 無論是黃仁龍與黃太的深情對話或是黃偉亮最後的哭訴都讓人感受到人物的痛。 演員的合拍表現更令《垃圾》錦上添花,絕對可稱為今年其中一齣小劇場的難得佳作。

 

觀賞場次:

日期: 二零一三年五月三十一日

時間: 晚上八時正

地點: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 黑盒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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